鹽城鄉下有所老房子,那是老家父母生前居住的一處住處,兩間五十年代的六十多平方米的清磚藍瓦房。十年前,父母相繼離世,在處理遺物和房子問題上我們兄妹五人一致決定:房子不賣,由兄長出資,將老房子,改造成“北京四合院”那樣的院落,也是父母生前從電視上看到過并想有一套這樣的“北京四合院”的意愿而精心打造,并稱其“老宅”,宅內專門一室,陳放著父母的生活、工作等印紀和遺物,零零種種,收納整理,整齊擺放,照片資料等制作成六個圖板掛墻,以紀念館式一目了然,父母讓我們受用于不盡的精神財富,做一場永恒的綿綿回憶和接力傳承。
十年了,我們兄妹五人對“老宅”的維護整理清潔,從未間斷過。遺物中,有架縫紉機,伴我們和母親半個多世紀。我是年年保養,保養完畢后,我總是要雙腳踩動踏板,讀一讀,轉一轉,我似乎又看見多個寒夜里母親的身影,和耳邊響著的“噠噠噠”的聲音,母親的舉手投足,一顰一笑,宛如活在眼前,歷歷在目。
從我記事開始,父親是單位的農機駕駛員,母親是單位的農業工人,他們一直很忙。母親特別的辛苦,除了工作,還為我們從頭到腳,穿戴被衣,手工縫制,一針一線,特別費時,有時一件衣服要耗費幾天的功夫才能縫好,白天要上班,能擠出的時間很少,多是在晚上。
到我十四歲那年,單位迎來了一批“知識青年”,城里人就是有見識,看我家人口多,母親縫補將洗特別辛苦,有兩個好心的知青趁回上海探親,不打招呼地就買了,還是全國名牌“蝴蝶”牌,在當時可是單位唯一的最“現代化”機器了。然而,父母花了幾年時間才還清縫紉機的錢。緣于這臺機器的存在,用手工縫制幾天的一件衣服,在縫紉機上只要一個晚上,而且針腳勻齊,遠比手工漂亮,然而母親更加辛勞了 。
母親只上過幾年學,憑借一本簡單的剪裁書,一點一滴地學,從裁剪到拼衣,從簡單到復雜,一步一步欏是學成了。在那個年代物質極為匱乏,大人口糧一大家子吃常常是饑不足食,衣裳補丁摞補丁,憑一尺布票扯一尺布,只有逢年過節時才能扯一塊布做一件新衣。母親借單位工作之便利,將那些粗布包裝袋,別人家不要了的破舊衣服帶回家,洗干凈,染上色,諒干,剪成可用的布塊,再進行拼接,做成我們的內外衣褲。有了這臺機器,我時常放學后,做完作業并做母親的助手,幫著母親給縫紉機上油潤滑,我總是在縫紉機旁,目不轉睛地看著母親用靈巧的雙手把破洞推送到針下,雙腳踩動踏板,一推一拉,一排整齊均勻的針腳線就像在畫布上作畫一樣有節奏地往后退去,很快,破洞縫補好了,好看又平整,絲毫看不出來有縫補的跡象。后來,我也會縫衣服了。我們衣褲破了洞了,經過縫紉機的“二次加工”,就變成結實好看的了。看著我們穿上“新”衣褲子,又瘋玩起來,母親恢心地笑了。
兒時的我們,春節是最有巴望的。想有好吃的美味,更想有新衣服穿。每逢新年母親就會從街上買一些新布料,提前幾天前趕制,給我們每人做新衣服,新鞋。大年初一的早上,我們都開心地換上了新衣服,特別精神。穿著新衣服去走親戚,那內心的激動是用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。而父母依然穿著洗過的,或染了色的舊裝,我們深知家不寬裕,父母省下自己做新衣服的錢,是為了讓我們生活得更好。母親是個有心人,多少年來,母親只要一有空閑時間就會收集布料,然后將其放在一個箱子里。那時的我們都頑皮好動,褲子的膝蓋處常常會有破洞。母親不動聲色,找出布料,在縫紉機下細心地為我們縫好破洞。在二十世紀七十年代,節儉和實用是生活的主基調。我們就這樣“新三年舊三年,縫縫補補又三年。”樸素節儉,日子過的也殷實。
母親這一生養育了我們,一生相夫教子,勤儉善良,含辛茹苦,父母撫養我們成人、成家立業,教會了我們做人,用畢生精力和辛勤的汗水營造了我們美滿的家庭。那個年代,緣于母親的縫紉機,我們總是穿著比別的孩子整齊漂亮,母親常用各色各樣的碎布剪成三角或方塊,拼做馬甲或衣服,還有鞋,護袖,手套,書包等,穿著很特別,有一種獨到的時代氣息,在別人羨慕的目光里也滋生過優越。
自從有了縫紉機,母親沒少生氣,有時父親嫌機器聲吵鬧,有時怨母親家務忘做了,爭吵不斷,母親含淚堅持做完手里的活。在我記憶里,我父母和天下普通的夫妻一樣,難免生活中有些磕磕碰碰,但我特別不愿看到這種時刻。
也許是上了年紀吧,我的思緒常回到童年,從小到大幾乎所有有關您的記憶都會浮現在腦海中,似聽見您起早摸黑的腳步,似聽見您穿針引線的呢喃,似聽見您汗流浹背的喘息,似聽見您鍋碗瓢盆的交響。母親在縫紉機上認真縫補的身影,以及當年她意味深長的話語都留在了我的記憶深處,成了我心中最美的回憶,縫紉機里凝聚著母親對我們縫不盡的愛。
父母的一生,是簡樸凡華的一生,是勞怨無聞的一生,是善為達理的一生,是和親睦鄰的一生。我沒有那么優美、靈動、深刻的筆觸,能寫出母親的偉大。但心中一直有母親陽光般的溫暖照亮著。當手指敲擊鍵盤時,淚水已經不由自主地順著面頰流淌。
歲月在不停的流逝,思念卻一直永存在我的心底,就像我們每個人一樣,自己心里都留有父母的位置。(黃建兵)